预警：角色死亡。

想了很多，写出来很少。

希望可以配合Ólafur Arnalds的单曲《3055》食用。

文/神風也哉

这个世界正在死去。

无论是森林、河流、石油，还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都已经几近枯竭。

民众的恐慌引发战乱，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丧生，最终人类活动的痕迹被自然灾害与随之而来的瘟疫抹去，世界归于荒芜。起先还有一些称得上“遗迹”的断壁残垣，到如今只剩一望无际的荒漠。

绿谷出久走在黄沙上，烈日当空，白色斗篷下的衣物被汗水浸湿了一层又一层。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天然造盐场，稍微蹦跶两下就能抖落无数白色颗粒。

他的上嘴唇早就已经干裂开口，而他拿那块翘起的死皮一点办法也没有。淡水是目前最珍贵的东西，他好不容易才通过各种途径收集到了勉强足够他抵达目的地的分量，如今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单独匀出一滴来润唇都过于奢侈，舔舐则只会让情况更糟，他只能忍着，借由思考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想起饭田在登上移民飞船前无比忧心地拉着自己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哪怕已经毕业多年，他也依然是当年那副细心热情、关心同学的班长做派。绿谷有些感动又有几分感慨，也就任由他拉着自己一直讲到飞船乘务员来催促他登船。那个时候，饭田沉默了很久，最后摘下自己的眼镜交到绿谷手里。

绿谷惊诧地忙把眼镜往回塞：饭田君你不是没有眼镜看不清楚吗，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饭田寸步不让，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将那副眼镜按在他的掌心。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的：绿谷君……请你拿着它，就当是一个护身符，我还有一副度数低一些的，不过没有这一副合适……所以，你一定要赶上最后一艘移民飞船，跟上来，那时候再把它还给我……

绿谷愣了许久，直到乘务员再次前来催促，才终于说了句好。

现在那副眼镜就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为了防止磨花镜片，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找到一小块干净且面料柔软的边角布，将眼镜小心地包裹了起来，和丽日御茶子的发绳一起，贴着胸口小心保存。

那是她的遗物。

绿谷记得她出事的那天前夜，她来找他告了白，他拒绝了。他刚想说一句抱歉，女孩就抬起头给了他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又搓了把自己的脸说：哎呀果然不行呢，不过说出来畅快多了，谢谢啊小久。

啊不……我什么也……我才是应该谢谢你……

好啦好啦，我并不是为了让小久为难才告白的。丽日拍拍他的肩。只是马上要去出远航任务了，可能好多年都见不到大家了，所以想要说出来而已。小久你要多保重啊。

嗯。

然而说要他多保重的那个，自己却因为事故在任务中丧生了。

消息是耳郎带来的，据说是船在远航时遇到了海啸，丽日帮助船员将落水的乘客救上去不少，自己随着剩下的人一同沉入了海底深渊。

说完耳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圈递给他，解释是丽日妈妈的意思，希望能将女儿为数不多的遗物分发给女儿的朋友，或者其他需要的人。现在的物质实在太缺乏了。

绿谷不解地看着那个发圈，问她为什么给自己的是这个。

因为头发又叫情丝，就让她的恋心存放在你这里吧。耳郎说着，喝尽了他给自己倒的茶，面上写满了疲惫，问他：绿谷，你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丽日是第几个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我们还在坚持什么？

她讲了许多，讲了很久，直到上鸣赶过来将她接走，才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上鸣背起她往外走。

绿谷跟上去问上鸣要不要帮忙，上鸣摇摇头，将背上的耳郎托得更高了些，说不用，这样正好当复健，你多保重。

绿谷看向他的右腿，点了点头。

边想边走，时间总归好捱许多，等到绿谷意识到的时候，已近黄昏。红中泛着点紫的晚霞铺满天空，美得宛如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就快到了。他暗自给自己鼓劲，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突兀出现的白影。光是从身高和对方的步幅，他也能认出对方是谁。

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把铁锈，他艰难地开口：……小胜？

白色兜帽下露出的金发印证了他的想法，爆豪胜己的眼神带着灾难女神都无法磨去的锐气直瞪着他，这让他在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的同时又升起一股兴奋的颤栗感。

在爆豪面前装傻毫无意义，这个人太聪明，太锐利，一眼就能看穿他人的内心，再牙尖齿利地一口咬下去。这是绿谷在过去经年的惨败中好不容易汲取的教训，于是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走到爆豪的身边，松垮了表情，问他：小胜，这次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爆豪没有回答他——或者说是不屑于回答，扔过来一句：给老子撕了你那该死的计划表和地图。

连我的计划表都知道了吗？真不愧是小胜啊。绿谷摘下兜帽，又扯掉围在脸上的纱布，席地而坐，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地招呼爆豪坐下。

爆豪也就真的坐下了，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个锡制行军水壶，又把其中一个扔进绿谷的怀里。绿谷学着他的样子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居然是麦酒，虽然带着点苦味，却比钻石还珍贵，有价无市的东西。

小胜你居然还能搞到酒。绿谷惊叹，对自己竹马的能力的认知又得到了刷新，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不屑与人虚与委蛇的人是通过怎样的渠道收到这两壶麦酒的。

爆豪翻给他一个白眼，骂他废物。

绿谷傻呵呵地笑了，说：好久没见小胜，被这样叫还真有些怀念。

你脑子坏了吧。

或许吧。他又抿了口酒，细细地体味那略带苦涩的味道在口舌之间漾开，留下一点淡淡的回甘。他眯起眼睛，看落日已经沉下一小半，于是又开口：小胜不走吗？时间快到了。

爆豪抬起头，也看了那太阳一眼，回他一句还早。

小胜……绿谷摇摇头，这是最后一次日落，移民飞船会在太阳开始下山的时候启动，带走剩下的住民就再不返航，从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过去的话，现在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爆豪嗤笑：你真信上头的那些蠢话？世界危机爆发了十年，他们十个月前才开始行动，剩下来的住民少说还有一百八十万，一艘飞船只有三十万的容量，他妈的小学生都算得出来到底能不能全部撤走。

绿谷张开嘴。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在这样一个时刻，再多的言辞都是多余的。可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激怒了对面的狮子，爆豪直接扑上来揪住了他已经破破烂烂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掼倒在粗砺的沙子上，冲他吼：还有一百五十万人会跟着这个操蛋世界一起完蛋，你他妈救不过来！认清现实给老子乖乖滚回飞船上去！

不是的小胜，不是一百五十万人，是池田君、高坂君、琼斯小姐、柯克兰先生……他们有名字，他们还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不能把他们简单地划到“一百五十万人”这个范畴里。

爆豪被他这一番话气得笑出声，方才被酒精泡软些许的刺全部重新冒出来：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你又能做什么？你这个恣意妄为的废物，以为自己博得了第一的头衔就真的可以肩扛世界脚踹陨石？

我不能。绿谷坦然承认，那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我做不到。

那你他妈……

对了，小胜你知道切岛君怎么样了吗？

突然提那个狗屎头干嘛。

切岛君也过世了，前两周举办的葬礼。

……所以你他妈提这个想干嘛。

而且啊，听说现在义肢越来越难入手，上鸣君很头疼。听他说耳郎同学的病也加重了，基本是靠八百万同学的支援支撑着。饭田君看起来过得也很糟糕……小胜，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耳郎同学之前问过我，我们还在坚持什么，如果是小胜你，会怎么回答？

爆豪挑起一边眉毛：老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坚不坚持我说了算，哪来那么多屁话。

不愧是小胜。绿谷低笑两声，目光落在向着地平线沉没的红日。那小胜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少他妈跟我打哑谜。

我在想，夕阳很美，要是再也见不到的话就太遗憾了。

暮色渐深，黑夜如墨水浸透上来。绿谷回头看向爆豪，将剩下的麦酒全部饮尽，翻身逆转，压着他，野蛮地亲了上去。两人的犬齿像是原始人交战的长矛一样磕在一起，划破嘴唇，不知是谁的血混进彼此交融的唾液里，被麦酒的苦涩与回甘中和掉血腥味。

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眼眶里盘旋的水汽亮比繁星。绿谷的眼泪率先滴进沙地里，他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小胜你快走吧，我不想看着你留下。

爆豪又一口咬上去，恶狠狠地说不用你管。

可这一口没能持续太久，随着最后一缕日光被吞噬，荒漠开始无尽地向地心沉沦，唯有两人身下的一小块沙地纹丝不动。

绿谷站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然后又去整理爆豪的。这次爆豪没有挥开他，目光直直地望向天空，也望进面前这人翠绿色的眼里。

这个世界正在飞速死去。

冰川融化，海洋倾覆，大陆下沉，植被枯萎，土地板结，流星群拖着长长的尾巴向着这颗行星坠落，上演一场一百五十万人共同收看的荒诞末日纪实剧。

而这双翠绿色的眼还是一汪平静的潭水，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你……

他才刚吐出一个音节，就又被绿谷用嘴堵了回去。唇与唇轻轻相贴间，绿谷又开始说话。

他说小胜你知道熵是不可逆转的吧，但熵也有极限，累积到一定程度会产生宇宙大爆炸，而这颗行星就是在宇宙大爆炸中诞生的。

他说我查了很多资料，科学的不科学的，童话的，魔法的，我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有救的，只是非常铤而走险，可也只有这个方法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彻底崩塌的瞬间让一个全新的世界代替原有世界的位置，就像换电池一样。

他说我这十年走访了很多地方收集到了能收集到的几乎全部的能量，现在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核反应堆，我现在还能控制好，你不要怕。

他说没能帮上丽日同学他们我很抱歉，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牺牲了。

他说小胜你要改改你的脾气，多交点朋友，这样就有人陪你喝酒了，最好还是找个人结婚，还能陪你看日出日落。

他絮絮叨叨的，说得爆豪心烦，可他们抱得那么紧，紧得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血骨里，他根本没有伸手炸他的余地。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推了出去，整个人陷进凹下去的沙坑里。

而那个人，那个被他骂了大半辈子“废久”的臭书呆子，还是带着那副让人恨不得揍得他鼻青脸肿的笑，对他说谢谢。

谢谢你来见我。

还有，之后帮我对饭田君说一声抱歉，眼镜没法亲手还给他了，但那时候他应该可以买到更好用的新眼镜了。

小胜。

再见。

爆豪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副光景。夜空中降下夺目的光，将那傻子连带着他脚下流沙散尽后露出的写满不明文字的石板一起笼罩住，而后，核弹爆炸一般，嘭的一声，消失了。

于是倾斜的天穹被一点点掰回原点，坠落的星辰被碾碎，过多的海水被抽去重新冻成冰川，陆地得以浮上水面喘一口气。

而后世界下起了雨，荒漠上开出翠色的花束。

爆豪弯腰将那束花采下，花蕊上放了一副用布包着的眼镜和一个略有磨损的发圈。

傻逼。爆豪咒骂。你这样还喝什么酒，看什么日出日落。